《资治通鉴》第七十九卷 晋纪一

西晋·晋武帝泰始六年（庚寅，公元270年）

【原文】

遣尚书乐陵石鉴行安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讨树机能。树机能兵盛，鉴使秦州刺史杜预出兵击之。预以虏乘胜马肥，而官军县乏，宜并力大运刍粮，须春进讨。鉴奏预乱稽乏军兴，槛车诣廷尉，以赎论。既而鉴讨树机能，卒不能克。

【译文】

晋朝派尚书乐陵人石鉴代理安西将军，统领秦州各项军事，讨伐秃发树机能。秃发树机能兵力强盛，石鉴派秦州刺史杜预出兵攻打他。杜预认为，敌人乘胜士气正盛，马又肥壮，而官军匮乏，应当集中力量运输草料和粮食，等到春天再出兵进讨。石鉴上奏杜预延误了军用物资的征集调拨，用囚车把他押送到廷尉，以免去侯爵赎罪。后来石鉴征讨秃发树机能，最终也未能取胜。

【解析】

昨天提到，晋西北出乱子，秃发树机能搞事情让司马炎很不爽。

免了原本关中雍凉都督诸军事的司马亮，让司马骏负责，同时安排上述石鉴都督秦州诸军事、杜预担任秦州刺史。

人事任命不单单是谁能解决问题那么简单，越是上层的人事任命背后越是会掺杂权力博弈和高层意志贯彻的因素在其中，而你仔细揣摩选择任命具体的人，就能发现其中内涵。

司马骏是替代关中雍凉都督住军事，是秦州的后方，意思就是作为兜底的，防止事情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真正解决事情的要靠新上任的石鉴和杜预。

石鉴出身寒微，一步步爬上来，你觉得他靠什么？

能力？才干？品德？

固然有，但这个不是关键。

你要记住，底层人想往上爬，只有做更高层的权力附件和权力意志贯彻工具人，然后等你到一定位置，累积一定资源之后才开始有做自己的资格。

反过来，石鉴以寒微之身慢慢升上来，就是他能充分贯彻执行高层意志。

所以为什么司马炎让他担任秦州都督诸军事？因为石鉴听话会忠实的领会他的意图并贯彻下去。

因此，一个好的中层未必能力强，但一定听话，只要是领导安排的事、说的话，哪怕是坨屎，他都会忠诚贯彻下去，因为他知道，一旦他说不，一定会有很多人争着把他拉下来自己上。

言归正传。

杜预出身比石鉴好多了，官宦世家，从小教育不错，加上他又是司马昭的妹夫，司马炎的姑父，有这层关系在杜预属于非常可靠的那种。

但杜预之前因为某些事情丢官，现在属于被司马炎启用给机会。

通常来说，你因为犯错被领导边缘化，但你有一颗想进步的心，现在领导给机会了，你是不是会拼命珍惜，并且争取做出成绩重新回归权力中心？

在用人上，石鉴能充分贯彻司马炎意图，杜预想再建功勋，大体不愁这事两人不用心。

权力博弈或制衡上，《晋书》记载石鉴属于眼里揉不得沙子那种，而杜预当年也因为石鉴丢的官。

两人有矛盾，且杜预会被石鉴盯着推动相关作战计划的落实。

这个就如同职场中层存在的最大意义，说白了就是监工。

人性懒惰、随意、爱自由、散漫，中层的任务就是推动底层去按规按需做哪些需要的事，甚至推动底层创造更多额外价值。

说难听的，一个不会“压榨”基层的中层，并不是一个好中层。

然而这个也是造成石鉴与杜预爆发矛盾的关键。

司马炎想迅速搞定秃发树机能，石鉴忠诚贯彻这个意图，杜预有心建立功勋，但更重实事求是（这个也对，否则为什么杜预后来能作为灭吴总负责人）。

石鉴下令杜预，你必须加紧干他秃发树机能，但杜预摆事实讲道理，点明现在局面的不足。

预以虏乘胜马肥，而官军悬乏，宜并力大运，须春进讨，陈五不可、四不须。

于是就是出现了上面材料提到的，石鉴上书弹劾杜预导致后者被调回京城。

鉴大怒，复奏预擅饰城门官舍，稽乏军兴，遣御史槛车征诣廷尉。

但你看石鉴也是聪明人，给杜预的罪名是什么？

私自装饰城门、浪费物资，他把杜预提到的那些什么五不可、四不须拿出来说了吗？

前者罪名不过免官，后者罪名就是说杜预和司马炎的策略对着干，石鉴要是按照这个上报，就是把杜预和他家族往死里得罪。

至于《晋书》中说石鉴借机对杜预打击报复，如果真打击报复只用这个不痛不痒的罪名？一定是逮着把柄往死里弄。

再说，杜预和石鉴的仇，是石鉴先把人家搞丢官的，就算打击报复，也是杜预报复石鉴，而不是石鉴报复杜预。

石鉴上书弹劾杜预的真实目的不过是把不愿意配的人搞走，同时给司马炎台阶下。

石鉴不是莽，分寸拿捏的非常到位。

只不过，因为石鉴忠诚贯彻司马炎的意图，搞走杜预，而杜预后来是灭吴的大英雄，又不能说是司马炎的问题，自然只有说石鉴打击报复杜预了。

至于结果，杜预走后，石鉴立马亲自上阵干秃发树机能，不出意外输了，但最后司马炎也没追究他战败这事，只是提了一嘴虚报军情而已。

鉴备大臣，吾所取信。往者西事，公欺朝廷，以败为得，竟不推究。

石鉴还是很得司马炎信任的。

满朝滚滚诸公，有能力的不少，有德行更多，有背景的遍地都是，但是如石鉴这样能够忠诚贯彻自己意志的还是少啊，这样的人就算有错，也是在为我办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闲扯】

现实职场，石鉴就如同大多数中层管理一样，对于上面领导安排的事，奉若圣旨，一定是一丝不苟的执行下去，哪怕知道有问题有错都一样。

人家不是傻，人家知道到了他们这个阶层已经不是做事本身的问题了，更多是看忠诚看站位。

具体体现就是上面讲话让干事，你下面是否执行。

于是乎，最好的对策就是，领导你说什么我们就干，主打一个听话。

至于结果不好，没关系，不是领导决策问题，而是下面执行过程中有问题。

当然，如杜预这样的明白人也有，敢指出错误，敢说真话，但结果又能如何？

领导先看的不是你说的对不对，而是看到我说话，你不听，你这人不能放着位置上。

所以，杜预被搞走了，现实中很多如杜预一样的也被边缘化，而更多的留下的如石鉴这样的。

倒不是说如石鉴这种人都不行，而是他们这种活的太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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